好好玩9月號 @ 妮可遊樂場

常常在一個人的時候感到不斷在失去。

坐在路邊小店重複夾起乾麵的傍晚，手上捏著號碼牌等待叫號的下雨天，
身體過度疲累反而失眠的頭痛深夜，幾乎只有腳尖著地、與人前胸貼後背的末班火車上..

我去過伊豆嗎？

第一次約會穿的哪件藍色裙子丟到哪了？

小酒館裡連接著威士忌酒杯的側臉線條？

國中時喜歡的男生的名字？

距離《1973年的彈珠玩具》裡的鉛筆註記真的十年了嗎？

藏在枕頭底下情書的內容？

五線譜上代表高音Mi的位置？

高中男友騎的Honda NSR 的顏色？

有時候，就連昨天晚餐吃了什麼，也變得好模糊好模糊，

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大部分正在失去的時候我忙著過著正常的日常生活。

挑選MSN的顯示照片、回客戶email、坐在新男友的車上聽歌、與朋友在Café 討論下一次喝咖啡的時間、把衣櫃裡不再穿的衣褲丟進回收箱、在喜宴上與不認識的人互乾紅酒。

在不斷失去的當下，那些微小的、不引人注目的哀悼沒有立即被抒發，像垃圾一樣一袋一袋被壓扁，擠碎，扔進掩埋場，於是在陰雨的時候，甚至毫無徵兆的涼爽黃昏，那些因失去而累積的強大悲傷就像掩埋場上的惡臭，不漏痕跡的飄散出來。

在不需要觀察人們臉色，不需要思考接話時機，不必擔心自己的瀏海方向是否正確、難得空閒下來的獨處時候，像過熟發黑的香蕉皮與帶子的哈密瓜黏液腐爛的發酵味，像混和了即可拍照片、塑膠相機、上了油漆的相框、裝了兩G照片的隨身碟、舊相簿裡的塑膠袋一起燃燒的焦油味，從喉嚨深處冷不防湧上來。

那些失去了很久很久，腐爛的、燒焦的臭味。

沒有任何形狀、溫度、顏色的臭味。

我常常在一個人的時候感到巨大的空洞。

今天還記得的那些細節會不會到了下星期一就想不起來了？

那些曾經喜歡過的、討厭的、在意的、高興的、難過的記憶，
雖然是完全屬於自己的東西，卻沒有辦法阻止她們不斷的失去。

簡直就像看著抽屜裡的樟腦丸一點一點蒸發、縮小，最後消失不見的無能為力。。
既不能把美好的東西鎖在保險箱裡存進銀行，也不能把珍貴的東西做成標本原封不動保留下來。

上星期讀完了《貴婦人A的甦醒》。
後來又一口氣把小川洋子的《博士熱愛的算式》、《無名指的標本》、《秘密結晶》重新讀了一遍。

在讀著這些以記憶為主題的小說空檔裡我試著把記得的東西歸成一類，不記得的東西歸成一類。

比如：
記得生日的前男友歸成一類。不記得生日的前男友歸成一類。
記得故事劇情的小說歸成一類。不記得劇情的歸成一類。
記得旅行時的風景的城市歸成一類。沒有什麼印象的歸成一類。

將幾個主題分類後我發現，我所能記得的東西少到連我自己都害怕的程度。
（比如說伊豆，我想不起任何一個伊豆的畫面，不過我卻擁有在伊豆國立公園海灘撿的貝殼）

下星期一、下下星期一、經過無數個無數個無數個數不清的下星期一之後，
我所失去的東西，恐怕連整座中山足球場都埋不下了吧。

有氣無力的我挑出被歸類成不記得那類的《1973年的彈珠玩具》再讀了一遍，
試圖多多少少彌補那空洞。

「世界上有什麼不會失去的東西嗎？」

「我相信有，妳最好也相信。」

☆

最近時常都躲著鄰居。

「樓上那個查某好像沒在上班耶？」
「難道是吃人閒飯的啊？」
「常看見她都晚上才出門到底做什麼的阿？」（做什麼？做瑜珈啦）

「今天不用上班喔！」

恩。

「這呢好喔?」

我總是苦笑、逃也似的猛催油門。

每次在9:00~18:00這種應該在辦公室裡打拼的時間出門時，
整條巷子的婆婆媽媽都像約好似的，用同一種詭異的表情目送我的背影。

久而久之我只好偷偷從客廳的窗台向下張望，確定樓下巷子沒有溜孫子的大嬸聚集時，才飛快換衣服、拿包包。有時鐵門一打開聽見對面（或樓上）有開門聲，我甚至反射性的關上門，躲在門後確定那人走遠了後，才敢出門，好像人家的小老婆。

託鄰居的福，我白天出門的機率越來越少了。

不但把書架上本來買來當裝飾品的《易經美學十二講》、《柏拉圖文藝對話錄》、《世界神秘現象》..一一解決，還同時輕鬆解決了阿J借我的《老師的提包》、《不冷的紅茶》，電影失戀排行榜、竊聽風暴、阿莫多瓦全集（共15片其中壞教慾、悄悄告訴她、我的母親又看了一遍），並善用等待鄰居下樓梯的空檔，詳讀了月初在網路上買的五張大特價的爵士樂CD的背面說明。

雖然在讀完其中一張 Sarah Vaughan with Clifford Brown的背面介紹後我發現這張我已經買過了，
但是在實際播放的時候卻一點印象也沒有，就像在聽全新的專輯一樣。